她们在海里泡了整整一个下午,到傍晚时又坐小艇去附近的珊瑚礁转了几圈。晚饭是土豆鱼排、烤牡蛎、酒香淡菜与奶油鳟鱼汤。每样都分量十足,因此詹妮娅只吃了一小半便够了。可昂蒂小姐的兴致却很高,样样都吃得很香,还喝了一整瓶冻过的冰酒,再加一大碗餐后冰淇淋与脆薯条。詹妮娅坐在椅子上盯着她,想着她平时都做什么样的运动。

        这一天实在是太尽兴了。在这样快活的假期里,詹妮娅也没法集中精神思考昂蒂小姐的神秘之处。她随随便便地冲了个澡,随后就在旅馆房间的床上闷头大睡。她的确已经精疲力竭,但也许是吃得太饱的缘故,她一直没能睡得很沉。

        一连串混乱的梦境使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意识恍惚中,她好像看见自己那出走非洲的老哥正在热带雨林里匍匐前进,周遭都是阴影与藤蔓,蚊蝇嗡嗡的低鸣就好似鬼魂在念咒。他正专注地要靠近什么东西,浑身都是汗水与泥巴。詹妮娅在他头顶上方盯着他,想用脚尖踢他一下,或者问他到底在干什么。但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只是个幽魂。这片雨林太暗了,又湿又热,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听见蚊虫吟唱之声越来越响,丛林深处传来野兽的长啸——

        詹妮娅从床边滚了下来。她的脸颊挨在微微潮湿的老木头地板上。蚊虫声变得清晰起来,原来是雨点在敲打窗户和墙壁。她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在迷迷糊糊中找到拖鞋,踩着它站起身来。

        床头柜边留着盏小船造型的铁皮夜灯,昂蒂小姐在靠近房门的那张床上沉沉地睡着了。她的头发起伏蜿蜒,像片暗色的河流覆盖在麻布床单上。詹妮娅端详了一会儿,注意到房间里有股冰凉的香味。那是插在床头的尤加利叶与薰衣草干花,她不记得睡前见过,也许是昂蒂小姐为她们放的。詹妮娅对自己点一点头,女祭司当然应该精通草药学。

        窗外漆黑如墨,但她一点也不困了。房间里有股闷闷的湿气,使她还在想那个雨林探险的怪梦。于是她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让夜风混着点雨珠溜进屋里。冰凉的气流里带有海水味,因为她们就住在一座非常靠近海滩的小旅馆里,能从窗口望见夜晚的海面。

        詹妮娅本来没指望在旅游旺季租到这样的好位置,但昂蒂小姐却帮她弄到了一个预订。此时,她从那扇小窗向雨中世界张望,能看到的几乎只是团团朦胧的色块。她想象青黑的乌云遮蔽了月亮,而浓墨似的狂狼正在海面上汹涌呼啸。海鸥都蜷缩到礁石与山崖的凹陷处,而鱼群们则在无声地狂欢。那蛮荒世界是属于古老的水族的,和泡着海藻茶的文明动物并无关系——当詹妮娅刚刚这样想时,她就看见海滩上有一团摇曳的亮光。蜡烛的火光。一盏防风灯。

        有人在沙滩上走动。詹妮娅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又跑去把床头的小灯关了。当周围完全陷入黑暗后,她才似乎渐渐适应了环境,能够看清楚底下的情况。

        提灯的人披着件灰白色的雨衣,身材很高,像是个挺壮实的男人。他的皮肤肯定不是白色,可能是棕色或黑色,在那点灯光下没法看得清楚。这奇怪的人提着灯,在旅店周围的沙滩上兜了一圈,时不时拿灯照照周围,就像在找什么东西。可是他大约没有找到,最终还是走到旅店门口来。他没有进门,而是在旅店门前的几张桌子那儿坐下了。詹妮娅没有看到他点火的过程,但是不出几秒,他的嘴边就多出一支点燃的烟来。

        詹妮娅盯着这人看了足有几分钟。她的脸与脖子都被夜风吹得发冷,本可以再回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可是好奇心却在如此不恰当的时候挠着她的脚板。底下这人到底在干什么?他想在沙滩上找什么?现在又为什么不去睡觉?做一次小探险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旅店门口有个角度恰当的监控摄像头。

        她重新考虑了这件事,然后蹑手蹑脚地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大口袋外套和一根轻便的伸缩甩棍。她给昂蒂留了张简短的字条,还把昂蒂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以便随时能打电话叫醒自己的监护人。等她做完这一切,这才穿上外套,把甩棍藏在口袋里,悄没声息地溜下楼去。

        她在推开旅店的小门前故意弄出了一点动静,这样好假装自己是偶然出来透气的。柜台后的店员睡得很死,一点都没有被她的动静打搅。她绕着旅店的屋檐走了半圈,来到那男人抽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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