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声音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庄重、威严,比起超自然的神或者其他存在,他或许更像是家所在的小巷子随处可见的落魄贵族,平易近人的同时,竟然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高傲——并非是世家大族那种血脉而产生的,流动的傲慢,而是作为个体的,凌驾于一切原生之上的傲慢,仿佛是因为桓氏有了他而伟大,而不是他沾了桓氏的光。在这半乱不乱、悄无声息地吃着人的世道里,他,名讳桓温的,被人或忌惮或崇拜的大司马,无疑是一个光荣的异类,一个会夺取所有人目光的偶像。

        “我父亲死了。”

        少年相当平静地这么说道,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神情,就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然而果真如此吗?即使就连少年的内心也是以最自暴自弃的想法揣测自己,久经风雨的男人却也自其中窥见了他极力想要隐藏的东西。

        “你父亲死了。”

        但是他并不打算让这个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孩子面对本心。此刻,同样年纪轻轻就经历过丧失至亲痛苦的男人知道,无论是悲哀的幻想、愤怒的幻想还是麻木的幻想,都可以短暂性地从这巨大变故里逃出来,至少也能喘上那么两口气,以免在这一片压抑的湖里溺死。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年我比你稍大一些的时候,也丧了父亲。仇杀。他们当时啊,还想把我也给杀了,可惜我本事大,没等他们斩了我,我便给他们都扬了。”

        他如今是这偏安一隅的王朝中最瞩目的人,哪怕是皇帝,都要比他的辉光弱上三分。意气风发用来形容这样的自己再适合不过了,但即便是如此,只手遮天的大司马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又或者说是除了他之外还需要其他人,需要这个孩子自我的努力。好在,他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并不是什么不开窍的愚人,也绝非一意孤行的勇者,而是和自己一样将来会有大作为的有趣的人。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依据,但确实有什么直觉指引着他这么想。

        而那孩子,面对对方的陈词,却只是沉默。

        “我并不是什么擅长思考和说教的人,我只是因为想做,就去做了。很鲁莽吧?但是,如果缺乏了一点点不过脑子的冲动,总会觉得缺少了一些东西。啊,确切来说,是缺少了一些可能。”

        “可能?”

        可能。

        这个将会影响刘裕往后余生的词汇,此刻轻轻地飘进了孩童的耳朵里,然后流浪向更加深远的地方,直到在连他本人都无法发现的地点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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