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生气了,嗯?”刘傲在他大臂上轻拍两下,转身指着满地木箱笑道,“干你的活儿吧,攒这两日,快搁不下了。”

        王莽便收了心,兢兢业业从早忙到晚。天子依旧哈欠连天,打了一个又一个盹儿,传来一样又一样糕点瓜果,却没给王莽添什么乱。每当王莽念完一本、请他定夺,他便讲几句和稀泥的车轱辘话——这是昨儿他在长信宫撒泼打滚说不干了,太后教他的“为君之道”。

        待到日薄西山,暑气消散之时,本已处置完大半,仅“奏”箱中仍余浅浅一层。公孙澄传来晚膳,适时提醒道:“陛下辛苦,该用膳了。戊时三刻宫门落锁,不知今夜王大夫可留宫否?”

        刘傲赶忙“哦哦”两声,冲王莽道:“时候不早,朕就不留你用饭了。巨君——”似有许多话堆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补了句“明日朝上见”,便怏怏目送王莽行礼退下。

        王莽踏着落日余晖自东华门出宫,在华灯初上的长安城中踱步缓行。一天一夜,从黄沙漫天的军营,回到香风彩绘的未央宫,他的心起了又落,终究是怅惘难平。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王莽质问自己。此番得官光禄大夫,连升三级,登入庙堂;且不用屈身侍主、遭人唾骂,夫复何求?天子着实待他不薄,既已决定“就此翻篇儿”,不要他伺候了,却仍为他着想,给他这样的体面,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天子性情多么痛快敞亮,拿得起、放得下,几天前还涎脸缠着他,如今说翻篇就翻篇,坦坦荡荡要与他做兄弟,他却如此不甘,倒显得他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了。

        回到自家简朴小院儿,嫂嫂已伺候阿娘与小侄儿睡下,王莽往灶上拾掇剩饭剩菜,胡乱吃了一顿,便来到庭院里,拾起嫂嫂浣洗了一半的脏衣,挽袖劳动起来。溶溶月色下万籁俱寂,王莽双手浸泡在水盆里搓洗,眼前不期然浮现出公孙澄爬上龙榻、拉合珠帘时那抹娇羞的甜笑,顿觉酸心透骨,后槽牙都软倒了。

        “叔叔辛苦了,放着我来吧。”嫂嫂从他身后走来,压低声说,“前两日阿娘牵挂你,寝食难安,今儿可算把你盼回来,终于吃下一碗饭、睡个安稳觉。”他不管不顾跑去投军,害阿娘与嫂嫂忧心痛苦,王莽不禁羞愧,急忙擦了手向嫂嫂作揖赔礼。

        嫂嫂见他这段日子时常乍喜乍悲、失魂落魄,甚至负气出走,猜想他有了心上人,却情路不顺。这般相貌出身的男儿,怎会有姑娘家看不上?多半是嫌弃他家清贫、拿不出像样的聘礼。

        于是她摇头笑道:“我并非挑你的理。叔叔年纪不小了,实该说门亲事。可每每俸禄一发,你便拿去接济流民,家里素来没有积蓄。”又从怀中摸出块红缎子,掀开送到王莽眼前道:“纵是一颗真心,也得落到实地才行。这是当年你兄长聘我进门时打的几样首饰,若不嫌弃,叔叔便拿去用吧,去把你的心上人娶回家来。”

        王莽心惊感动,又不免唏嘘。他自来不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从没有过心上人。如今终于有了,可他的心上人,哪是能娶回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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