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真州之战金军的最大功臣,东方文修显然受到了纥石烈子仁的不吝夸赞,自觉实现了父志和自我的他,回到房中掩起门来,得意之际其实不无心事,时至今日却已没几个亲近的人好商量。

        点灯照亮,一隅暗处被缚的,正是多年前他还在建康府当一个佣人“阿财”的时候,就对他青眼有加、不惜展开热烈追求的官家大小姐贺思远,这些年来,他俩明明余情未了却总是隔着战场遥遥相望。难以向她诉说这些年他有多不容易或者他有多想让她看到他后来拥有的一切,直到这场真州之战,他总算可以把身为敌军主将的她俘虏到他身旁,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对她诉衷肠。

        “思远。”他高兴,他感慨万千,他迫不及待抽去她口中布条,只记得尽可能显露自己的今非昔比,却忽略了她脸上斑斑血迹和条条黑印,“你知道吗,川宇和崇力,也来了淮西……”见她脸色微变,他笑而强调,“崇力他,这几日就在我帐下,川宇他,也快了,哈哈,都是故人啊。”

        她愕然、惊恐地听了一句又一句,确定她听的一个字都没有错,如何相信,怎么接受,早该想通!眼前人相貌堂堂也的确就是九年前的那一个,可是称谓变了,神态变了,语气变了,什么都变了,他已经走了九年了,只有她死死赖在原地不肯动,直到此刻的重逢将她硬生生抽出了江湖置入沙场,双眸一黯:“你,你,早就忘了本了。”

        他没想到她不仅不为他现在的荣光高兴,反而愀然含泪说出这样的一句,脸色一变,咧嘴笑道:“呵呵,何谓‘本’?我在建康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看人脸色、猪狗不如!比不得他们那群锦衣玉食!”他说的是欺负他的秦二少、秦三少、一家又一家的少爷、还有他母亲病重时看他穷酸连药都不肯卖的店铺主人,那些,不过是欺负他的人里沧海一粟。谁说屠杀真州是纥石烈子仁打不下六合的解气啊,那根本是东方文修逆袭了前半生的泄愤,那不是军令而是自发!

        “你的父亲,追名逐利降金,母亲她却不愿同流合污,我初听时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那就是我俩。”贺思远制止了眼中泪水,忧伤回忆着前些年去世的他的母亲,“她临终前等不到你,只能由我侍奉在侧……”

        “我曾派人接她、劝她,她却和父亲说的一样死脑筋。”东方文修面色冰冷。

        “她抓着我的手说,男人们口口声声要功名,为何偏偏最后是女人在守着根。”贺思远哀叹,“你父亲宁死都不肯回头,我早该懂你和他是一样的人,你不会再回头,也不觉得那是错。”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江湖侠者,没必要像谁那样坚持抗金恢复中原,哼,都是胡扯,金军铁骑下他们就如蝼蚁一般。”东方文修冷笑一声,“你没见到吗,两万人,在我刀下断命如割草!”

        “可你本来也不是东方文修啊,你原先只是堂兄的近侍、伴读的书童……”她强忍心悸,追忆。

        “别再说。”他不悦,不肯被人提及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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